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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多野太郎:“最不能理解中国一方面推崇梅兰芳,一方面废除男旦”

马明捷 梨園雜志 2022-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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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推送之《波多野太郎:“最不能理解中国一方面推崇梅兰芳,一方面废除男旦”》录自《中国戏剧》1998年6月,原题《和波多野太郎谈戏》,作者马明捷。波多野太郎(1912-2003),自称湘南老人,广岛文理科大学文学博士。为日本的中国语学会会长,国际上驰名的汉学家,在日本汉语学界中以训诂校勘之学成名,中国古代文学戏曲史研究家。曾任私立东洋大学文学部教授,私立圣心女子大学和日本大学大学院讲师,中华古籍整理研究所名誉所长,日本道教学会理事,日本中国学会会员,现代中国学会会员,东方学会会员。


 1996年11月,我作为艺术顾问,随大连京剧团赴日本演出,在东京非常意外地会见了研究中国戏曲的著名学者波多野太郎先生,谈话时间虽不长,对我却很有启发。


 在我学习、研究京剧艺术的三十多年中,有两位日本学者对我有过教益,我读了他们的著作,学了很多知识,知道了不少东西。有意思的是这两位先生都姓波多野:一位是波多野乾一,著有《支那剧及其名优》(中译本名《京剧二百年历史》),是我读的第一部比较全面地讲京剧艺术和京剧名演员的专著;另一位是波多野太郎,我读过他写的《<白蛇传>余话》(《戏曲研究》四期)和《日本人心目中的名优郝寿臣》(《郝寿臣艺术评论集》)。从这两篇论文看,这位波多野先生比那位波多野先生也不含糊,对京剧极熟悉不要说了,文章中还真有独到的见解。比如,他力主《白蛇传》应在“合钵”后结束,悲剧收场。小青焚塔“表面是斗争到底,其实反抗封建礼制的斗争是失败了的……旧的悲剧闭幕的斗争精神好得很。余情幽怨如缕,效果亦佳”。他还直言“郝寿臣也是可与梅兰芳匹敌的名优”,“无论天分或功力,侯(喜瑞)都存在着一定的差距”。在中国人的著作中,是不大容易见到这些说法的。


波多野太郎

 对两位波多野先生,我都十分敬仰,但从未想过能和他们见面。波多野乾一先生早已去世,波多野太郎先生,我只知他是横滨大学名誉教授,其余全不了解。1995年,第三届中日戏剧交流研讨会在大连召开,我做了《日本学者对中国传统戏剧研究的学术价值和在中国的影响》的发言,谈到波多野太郎对《白蛇传》的研究时,日本大学艺术学部松原刚教授插话说波多野太郎先生还健在,仍是横滨大学名誉教授,已经九十岁了。六十多岁的松原先生对波多野太郎口口声声老前辈的称呼着,满怀敬意。从那时起,我心里就生出一个幻想一与东邻这位前辈学者见上一面,和他谈谈京剧。


 到东京后,我就向邀请我们赴日的极光展览公司经理津田忠彦打听波多野太郎教授的近况。津田先生告诉我,每次接中国京剧到日本,他总是给老先生送票的,这次也送去了。但老先生能不能从横滨到东京来看戏就不好说了,毕竟是九十多岁的人了,这几年已经很少出来看戏,也不大会见客人了。我很失望,但又心存侥幸,既然津田还给他送票,就说明他老人家还不是绝对不能出来看戏,万一他能来呢?


 11月29日,新宿文化中心,夜场《九江口》,开演前我正在后台和舞台监督谈演出中应注意的几件事,团长李振远同志(大连市文化局副局长)进来告诉我波多野太郎先生来看戏了。我一听喜出望外,拔腿就往前厅跑,找到翻译简井纪美小姐,问她波多野先生坐在哪个座位,并请她陪我去见老先生。简井小姐不认识波多野教授,便去门口查赠票的底账,回来拉着我直奔5排17号,见一位老人坐在那里看节目单,他就是波多野太郎教授。


袁世海、叶盛兰之《九江口》


 波多野教授童颜鹤发,看上去不过七十多岁,全无老态龙钟的样子。简井小姐做了介绍后,我上前深施一礼,双手呈上名片,诉说多年仰慕之意。老先生用汉语连说“不敢当”,也把名片递给我。预备铃响了,他约我演出休息再谈。

 好容易熬到中场休息,我和简井小姐急忙走到5排17号,扶着波多野教授到休息室坐下。老先生能说汉语,但不够流畅,我和他谈话还需翻译帮忙。我说了青年时代读波多野乾一先生的著作,中年时又读波多野太郎先生的著作,两位先生研究中国京剧造诣都很精深,对我们这一代学习京剧史论的人影响很大,今天终于有机会面致敬意,非常荣幸。老先生告诉我他和乾一前辈同姓、同宗,但不是一家人。谈到这儿,他伸出右手,张开五指,用汉语说:“出五服了。”接着,他说他对中国历史、文学、戏曲的兴趣也是受乾一前辈的影响。乾一的孙女是他的学生,现在北京留学,学京剧,已经和一位中国青年结了婚,对中国戏曲的研究一定会超过老一代。


 我说老先生年纪这么大了,还专程从横滨赶来看戏,我们十分感动。波多野教授说如果大连京剧团演的还是《三岔口》、《拾玉镯》、《虹桥赠珠》那些戏,他就不来了,京剧有很多好戏,不知道为什么,中国剧团到国外老演那么几出戏。从郝寿臣到袁世海,在中国京剧里是一个体系,这个体系的特点是对程式的灵活运用,创造精神很强,在舞台上演的人物非常生动,他们的创造完成了副净在京剧中的地位。他看过郝寿臣和袁世海许多戏,尤其是“三国戏”里的曹操,演得太精彩了,他们被称为“活曹操”是当之无愧的。《九江口》是袁世海先生的代表作,他没看过,听说中国也很少有人演了,杨赤是袁的学生,到日本来演《九江口》,是难得的机会,所以他一定要来看戏。我问《九江口》这样的戏日本人看得懂吗?老先生说没有问题。日中两国相同之处甚多,群雄割据,争夺天下,互派奸细,破坏敌方的事,日本历史上也有,歌舞伎就有这样的戏,不要担心日本人看不懂。我称赞日文字幕发挥了很大作用,老先生说光打日文字幕是不够的。正如贵国张庚先生所说,中国戏曲的语言是剧诗,唱词和道白都是诗,翻成日文,意味没有了。他已建议津田忠彦先生在舞台左侧再安一台字幕机,把中文也打出来。老一代日本人中,虽然不会说汉语,但能读懂中文的不少,年轻人现在学中文的也很多。如果日文、中文字幕对照,观众对京剧一定会理解得更深刻,我向老先生征求对演出的意见,他说只看了半出戏,不大好发表意见,感觉大连京剧团演出水平不错,演员年轻,都很认真。杨赤是个很好的演员,这些年无论到中国还是在日本看京剧,都没看到这样优秀的副净,他是郝寿臣、袁世海体系的继承人。请转告杨赤先生,一个日本老人希望他努力学习。


郝寿臣之《连环套》


 先生又说大连京剧团演出不用布景,做的很对,京剧是写意戏剧,用布景是对京剧的破坏。中国有一个京剧团到日本演《三国志》,演《长坂坡》时,舞台挂上了布景,画着山、水和桥梁、树木,画的都很真实,在这样的布景前面,演员手持马鞭表示骑马的表演就很虚假了。刘备的妻子从一把椅子上跳过去,表示投井,则显得滑稽了,既然山、水等东西都画成真实的,怎么能让观众把椅子想象成井呢?


 我怕老先生累了,想结束这场谈话,他又问我除了梅葆玖,中国还有男人演旦角吗?我回答江苏有个宋长荣,是荀派花旦,北京有个温如华,唱张派青衣,此二人外,我就不知道还有谁了。波多野教授叹了口气,说这是他最不能理解的一件事,中国一方面推崇梅兰芳,一方面废除男旦,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梅兰芳不仅属于中国,而且是东方文化的代表人物。梅兰芳三次访日演出,他几乎每场戏都看过,心悦诚服地认为梅创造的京剧旦角艺术是无与伦比的,日本人是从梅兰芳认识京剧的。男人在舞台上把古代女人演得那样真实,那样美丽,西方是没有人能做到的。他看过许多京剧女演员的演出,有的演的就是梅兰芳演过的戏,没有人能和梅兰芳相比。坂东玉三郎(当代歌舞伎最红的男旦)最大的遗憾是没看过梅兰芳的演出,只好到北京向梅葆玖请教。


梅葆玖与坂东玉三郎


 谈到这里,开演铃声响了,十五分钟太短了,没办法,我和简井小姐只好扶着老先生回到5排17号。然而我已经十分满足了,我总算见到了仰慕多年的波多野太郎教授,听到了这位一生热爱中国,一生钟情中国文化,一生研究中国戏曲的日本老人对京剧艺术的一些独到见解。


(《中国戏剧》1998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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